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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流逝 [打印本页]

作者: 凯菲    时间: 2003-7-8 11:55

从小她就是个古怪的孩子。不讲话,也不跟任何人争执。
“吐出来!你快吐出来!”看她的幼儿园教师被她搞得精疲力竭。她张开嘴巴。精致的樱桃小口,里面藏着嚼烂的花蕾。无法责罚她,她的错在各项纪律中找不到相应的记录。却还是被关了起来。“告诉老师好不好?你为什么要吃花?”一个扎长长辫子的女孩儿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她的嘴唇。馨香的抚触,像红红的蔷薇蹭过脸颊。老师对她笑着,翘起的嘴角边上有一粒娇媚的朱砂。她没说话,她把小手盖在老师含笑的眼角眉梢,是记忆中柳叶的轮廓和藤萝的温和。
她的数学成绩向来不好。她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地上演算数学题。转眼间,她的数学本被人抽走,撕成碎片。那人一扬手,纸花纷纷扬扬地飘舞起来,像倾巢而出的蝶,绝望地狂舞着扑到她的脸上,越贴越紧,她开始大口地喘息,感觉那些纸蝶正化作毛虫蠕动在自己的每一处毛孔……尖叫着惊醒,耳畔却分明回响着梦中那令人无地自容的奚落。那个人,是她的数学老师,以后无数个黑夜里让她愕然惊醒的人。她记不得那老师的样子,从没敢正视过。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醒了。往事繁复着,像月光下缠绕的枯藤,纷乱,瑟缩,徒留岑寂的印记彰显着过去。很久了,为什么还会做那十几年前的梦?
那个初三时逃掉所有数学课的孩子,如今已是一位走街串巷的“的姐”。再不用担心有谁会拿数字来考她。她只要记得打开车内的计价器。三位数以内的加减运算她还是可以应付的,也没见的有人拿四位数的钞票“打的”。
她总喜欢走市南西镇那边儿的路线。那些古老的银杏,古老的欧式建筑,古老的中山路,……古老得让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传说。她爱这所城市,爱它曼妙的四季。也曾路过儿时的幼儿园,想起那位扎长辫子的幼师。她仅给了一个孩子发言的权利,却让那孩子拥有一生难忘的情结。
跟她合租房子的小武汉要回去了。临别两个人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菜。
“小飞,脑筋活络点儿,难不成开一辈子出租?你看我,中专毕业,一样做生意,好歹你也是个大专。”
“我想去学裁剪,你看怎么样?将来开个时装店,请你来做模特,打广告”,她嘻嘻地笑着,脸上透着微醉的红晕。小武汉的身材是不错,一米七五的个子,凹凸有致,什么衣服穿她身上都周正。
“我看你行!来,喝酒!”小武汉端起酒杯,眼睛里闪闪发光,“去学吧!你眼光挺好的,说不定将来设计出个什么世界品牌呢!”说罢,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那天青岛下着一场大雨。雨水在奔流,人群在奔流,整个城市在奔流,只有马路上的机动车辆,停滞在焦急的鸣笛中。
雨水拍打着她的车窗,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幔包裹着她的车子。她呆呆地坐在车子里,感觉恍然如梦。医院的报告出来了。这个世界没有收留她的意思。她是不健康的,从她出生时身体里便埋藏着随时消逝的因子。她咬着嘴唇,掰过反光镜看自己的脸。瘦削的脸,尖尖的鼻子,不大的嘴。眼睛里没有半滴泪,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是个娇美的女孩儿,她。
“我他妈就该死么!”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句粗话,想起那夜喝到烂醉的小武汉,昏昏地说着胡话,口口声声等她开店,要来当模特,当明星。她笑了起来。朗声火机清脆的弹出一簇火苗,她侧头狠狠地吸了一口。那一刻,她决定不再拉一位客人。
阻塞的车群开始活动了一下,继而又停顿下来。她不停地抽着烟,呛得自己流下泪来。路上不停地有人想搭她的空车,她却置若罔闻。终于开出了那片区域,她开始加足马力疾驰起来。溅起的水花拍打在她的心上,凉到彻底痛到极至,然而她停不下来。隐约见到远处有人在招手示意要搭车,她在心里说,又是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然而她看错了,在她飞一样掠过那人的那一瞬间,却分明见到那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是两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人。
她扶著方向盘迟疑了半刻,掉转车头。车门打开了。车灯绝望的宣泄着似乎要被大雨湮没的光。乘客上了车。孩子在不停地哭闹,大人在不停地哄孩子,好了好了,快到了,一会就到家了。孩子止住了哭。大人把孩子抱到腿上,轻轻地问,“告诉老师好不好?你为什么要偷着跑出来?急着回家?怕妈妈不来接……”
她倏地抓紧方向盘,听到自己身体里面陡然卷起一阵狂澜。十几年前那位长辫子幼师的模样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告诉老师好不好?你为什么要吃花?”,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她的嘴唇。馨香的抚触,像红红的蔷薇蹭过脸颊。透过反光镜偷望过去,却不敢确定她的唇边是否也有一粒娇媚的朱砂。
“这孩子很可爱,是您的学生么?”她搭起讪来。
“是啊,小孩儿都很可爱。”乘客笑着说,言语间洋溢着无尽的慈爱。
“可他们终究会长大”,她说,“谁都免不了老,也都免不了……”她没有再说下去。绿灯亮了。
“所以一代代的人才会传下去,姑娘,人活过了就是有意义的,区别只在于意义的大小……” 乘客低下头,轻轻地摇晃着膝盖上的孩子,“睡吧,我们这就到家了。”  
天亮了。如注的雨水流向了未知的方向。有人发现一辆出租停靠在路边,车内是位熟睡的女孩儿。没有人想过要去惊扰她,就让她睡吧。也许,她已经太累;也许,她再不会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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