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阳 我一个人站在曾经很熟悉的路口，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秋阳隔着高大的法桐树筛下耀眼的光斑。树的枝叶摇碎了一地的金黄。偶有几片早夭的枯叶从枝头坠下，那姿态凄美得让我不忍观望。他们在诉说什么？我静静地听，但是什么也听不到。我所能感到的，只是自己呼吸的尾音。 我觉得冷----没错，就是在这暖暖的秋日，我觉得冷。寒意从我的心底渗出，迅速地包围了我。太阳……太阳在哪里？我仰起头，只看见一道道炫目奢华的金色丝带从天上飘了下来。透过树缝，我看到斑斑点点的蓝色天空。 身边走过一对情侣。他们踩在落叶上，悦耳的脆响和他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我目送他们消失在林荫路的尽头，我感到泪水沿着我的皮肤滑了下来。 好美，和平的世界真的好美。这就是他为之奋斗的东西吧？ 记得当年他上战场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和我道别。他在我的耳边说：“我要把和平的世界带回来献给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呈现出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异样神采。我的心在流泪，但是我努力地扬起了嘴角。他将我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微笑着说：“到时候，我还要为这只手带上戒指。”我被他拥在怀里，我听见了他的心跳。滚荡的泪滴霎时沾湿了他宽阔的胸膛。 “等我回来，小姑娘！”他用温暖的大手拭去我的泪，灿烂地一笑，就踏上了征程，带走了我的心和我的全部梦想。 …… 佑泽，和平的世界回来了。但是你呢？你在什么地方？ 我再一次地仰望天空，云丝依依袅袅地缠绕着。穿过苍穹，我仿佛看到了他的笑脸。我拼命地叫喊：“佑泽，佑泽，佑泽……珂琪在等你！……”已经风干了的脸再一次湿润，他的笑脸渐渐地模糊了，淡褪了，消失了。 我垂首无语。我原以为我的泪在听到噩耗的那天就已经流干，没想到，我还可以哭泣。我知道，此生要为你流干最后一滴泪。莫非我前世也是那株受过你恩泽的绛珠仙草，今生注定要用一生的眼泪来报答？我的眼泪是否也可以化作紫水晶，被来世的你买去送给你的妻子？……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看我哭，每次我落泪，你都会捏着我的鼻子说我是爱哭鬼，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逗我笑。不过，以后……只有我自己来平衡自己。 唉！你来了，带来了整个世界；你走了，也就带走了整个世界。我已经是个被掏空了的人，寄生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我听说所爱的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而我呢？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你知道吗？其实就在你转身的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挽留你啊！我厌恶战争，我向来不知人类何以自战争中洞悉智慧。你却坚定地对我说：“傻丫头，我也厌恶战争，我此行就是为了以后不再有战争啊！相信我，总有一天，地球上会没有国界……” 我想起你我最爱听的那首歌，是齐豫的《BORDERLINE》。你总喜欢用你那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唱出那最激越的一段： And it's breaking my heart .I know what I must do .I hear my country call me,but I want to be with you.I'm taking my side,one of us will lose.Don't let go.I want to know that you will wait for me until the day .There's no borderline.No borderline. (多么令人心碎啊！我已知道我该怎么做。一面听着祖国的召唤一面心想着和你共相厮守，我已经选择了我的立场。我们之间必有一人将会遗憾。但是，别放弃，我要知道，你会等着我的，一直等到那一天----世界再没有边界的那一天。啊……没有边界的世界！） 而今，在每个难捱的白天和夜晚，陪伴我的只有留声机里的声音。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说到底，我还是一个自私的小女人!我不愿做英雄的妻子，我宁愿有一个平平凡凡的你陪在我身边，和我耳鬓厮磨，相濡以沫，每天在这林荫道上散步，一直到我们都变老，然后再一起飞到天国。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坚强，没有爱情的滋润也可以活得很好，但个性最终还是要被残酷的现实磨平。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倔强的外表下掩着一颗害怕孤独、容易受伤的心。长久以来，正是因为你呵护着它，我才可以勇敢地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上生存。 佑泽，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轻易地离去？你还不曾为我带上戒指，你承诺过我的，你忘了吗？你总是那么地守信用，这一次为什么要爽约？！ 我不辨方向地走着。天旋地转的感觉。 …… 醒来时我的眼前是一片白色。“原来天堂是这个样子！”我想。 一张美丽的脸映入我的眼帘：“你醒了！” 我惊喜地说：“天使，你带我去找佑泽吧！佑泽！！他刚来不久，他是个战斗英雄，你一定知道他的！” 那个“天使”笑着说：“你还是叫我护士吧，不用那样恭维我。佑泽？是刚才送你来医院的那个男孩吗？” “医院？哦，原来这里是医院……”我自言自语。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我还没有死。我觉得失望。 “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想不开呢？”她关切地问。 “我想不开？” “ 是啊。要不你为什么会想到去跳河呢？幸亏被你男朋友及时发现救了起来，伤得不重，要不……唉！” “我男朋友？” “嗯！他长得好帅，看起来对你也很体帖哦！你这么有福气，不要动不动就想到死。哦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啊？” “他说的啊。而且，他帮你办的住院手续。他自己签的名字----荣佑泽，喏，就是你说的那个佑泽吧？” 我接过护士小姐手中的表格，顿时惊呆了。那一手潇洒的字，绝对是出自佑泽之手。佑泽，你真的回来了吗？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护士小姐吓了一跳。我拔掉输液管的针头，飞快地冲了出去，她在后面大声呼喊：“你去哪儿啊？外面下着雨哪！”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冲入倾泻而下的雨中。“佑泽！佑泽！佑泽！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你的珂琪想你啊！”可是没有回音。幻觉，刚才的一定是幻觉。 我跪倒在地上，浑身湿透了。泪水和雨水交溶在一起，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显得阴暗而模糊。我不能呼吸了，我猜想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了，心中不禁一阵狂喜。 “珂琪！快回去！”那个护士小姐领着几个人跑了过来，将我放在担架上送了回去。 她给我换掉了湿衣服。我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任凭他们给我查体温，扎针，上药…… 第二天早上，窗外清脆的鸟鸣声把我唤醒。阳光依旧是很好，丝毫没有暴雨侵袭过的痕迹。新的一天来了，它告诉我没有佑泽的日子又多了一天。 “珂琪，你醒了！昨晚你发了高烧，今天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不过医生说你还得再住几天。佑泽刚才来过了。他为你交了住院费，还托我把这些百合花送给你。他有急事，听说你还没有醒，所以就没进来。”护士小姐边说边找出一个瓶子把那一束带着露珠的百合插了起来，“对了，我叫馨儿。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馨儿，下次如果他再来，你一定要留住他。你告诉他我想见他。拜托了！” “好的。他说他在你出院前每天都会来看你的。”馨儿照顾我吃了药之后就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佑泽真的回来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合眼了！我要等着看他出现。 就这样过了20多个小时，我终于挺不住了，不知何时又进入了梦乡。 …… “珂琪姐姐，你怎么了？快醒醒！”一个稚嫩的童音在我耳畔响起。我醒来，发现自己正睡在林荫路旁的长椅上。邻家的小妹妹正在着急地摇着我。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医院里吗？……馨儿呢？佑泽呢？”我感觉头疼得厉害。 “嘿，姐姐，你一定是作梦了。你怎么会在路边睡着呢？你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小妹妹眨着眼睛看着我，她背着小书包，好像是刚放学的样子。 我看了看周围。几十年沉默不语的法桐树仍旧伫立在那里。秋阳渐渐隐去了它炫目的光芒，给天边的孤云染上了一片酒红。我清醒了过来。我明白了，馨儿，医院，百合花……全都只是梦里的事物。梦中的世界有佑泽，而我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没有佑泽。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醒来呢？为什么不一直睡着？就让我在梦里生，在梦里死，在梦里和我的佑泽朝夕相处…… 翌日清晨，我打开信箱去取我订的报纸。一封盖着三角戳的信从叠着的报纸里掉了出来，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地上。我把它捡了起来。我的目光一接触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眼，呼吸就像要停掉了。这一次真的是佑泽，我不是在做梦！ 我用发抖的手打开信纸。看着佑泽的字，我能依稀感觉到他的气息，那一张带着点儿孩子气的脸跃然纸上。记得在我们的学生时代，我总是怀着满溢的幸福感，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打开他的信；这一次呢…… 我的珂琪： 你还好吗？ 和你分开已经整整四个月了。我知道在这四个月里，你一定流了很多眼泪。不要摇头，我能感应得到。你总是爱哭，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鬼！ 这也许就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因为明天我就要参加一场重要的战役。我起的作用相当于敢死队，这是我自愿报名参加的。请不要怪我！战争总是要有人牺牲的。我曾经想过逃避，为了你，我应该活下来，我说过的，我要娶你。但是我也说过，我要把一个和平的世界带回去献给你，这个誓言我怎么能不履行？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意让你的眼睛看到战火和嚣烟。你是我的天使，天使应该生活在一个充满爱与美的国度里，有蓝的天，绿的树，还有会唱歌的小鸟。 我曾说过永远爱你，现在我做到了，永恒对我来说已经是不远的事了。珂琪，不要为我哭泣！我会化做阳光陪伴着你。当你看到阳光将你包围的时候， 那是我在拥抱你。我会把我的爱和思念涂在你周围的空气里。但是，我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我们的过去。即使人死后还会有魂灵，我也不会再回去见你。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新的故事，新的幸福，那样，我的牺牲就会更值得。 记住，对着这张纸微笑，而不是哭泣-----我会看到的。 最后一次吻你。 你永远的 佑泽 日期是一个月以前。它是一封迟到的信。不，也许还不晚！ 我的眼泪没有掉下来，我对着这张纸微笑，对着窗外暖暖的秋阳微笑，我呼吸着佑泽的爱和思念，朝我们的林荫路走去。
